您现在的位置:主页 > 心理学 > 心理学 >
蒋柯:又见皮亚杰
来源:微信公众号作者:心理学报发布日期:2020-12-30 16:35浏览次数:

江湖上的排名:斯金纳第一,皮亚杰第二,弗洛伊德第三。当然,这是美国人的江湖,所以斯金纳必须第一。

在另一套话语体系中可能就不一样了。《时代》周刊曾于1999年分4期,每期25人,介绍了100位20世纪“具有深远世界影响的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其中心理学家只有两位,一位是弗洛伊德,另一位就是皮亚杰。弗洛伊德和皮亚杰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家当之无愧。尽管也有人将皮亚杰归为哲学家,但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名研究认识论的科学家。

有很多人喜欢读弗洛伊德的书,因为他的书显得文艺范,充满了生命的原始冲动与神秘感,就像在读《达芬奇密码》。

斯金纳的书恐怕鲜有人认真读过。目前国内正式出版的斯金纳着作的完整翻译作品主要有:《瓦尔登湖第二》和《超越自由与尊严》。从销售数量推测,读者甚寡。

皮亚杰一生着述可谓汗牛充栋。

图片1.png

(皮亚杰这样凝望着我)

1977年出版的《皮亚杰访谈录》(Conversations libresavec Jean Piaget,Paris: Editions Robert Laffont, S. A.)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皮亚杰每天早晨都会来到书桌前,四十年如一日,埋首于需要完成的工作中,脑子里装满了关于这些工作的想法。

皮亚杰: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星期天——我每天都在工作。

布兰吉耶:工作多长时间?

皮亚杰:四到五页。

布兰吉耶:您以页数计算,而不是以小时?

皮亚杰:是的,多年来一直如此,哈!

布兰吉耶:您休假吗?

皮亚杰:假期里我也工作。这可是理想的工作时间,不会有任何干扰。

布兰吉耶:您晚上会外出么,或是出游?比如说,您是否会出去看电影?

皮亚杰:不会,从来没有。哦……四次。总共就四次!

布兰吉耶:您一辈子只看过四次电影?

……

皮亚杰一辈子只看过四次电影,其他时间都用来写作和阅读。

图片2.jpg

(我这样望着皮亚杰)

布兰吉耶(Jean-Claude Bringuier)是法国着名记者和电视访谈节目主持人。除皮亚杰之外,他还采访过阿尔贝特•施韦泽(Albert Schweitzer)、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爱德华•泰勒(Edward Teller)和瓦茨塞克(F. F. von Weisecker)等政治领域和学术领域的知名人士。1962年,因电视纪录片《五个英国人的圣诞访谈》(Cinq anglais pour Noel)获法国“文评人奖”(Prix des Critiques)。布兰吉耶在1969年到1975年期间曾数次访问皮亚杰,并将访谈内容整理出版。

根据这一段对话,我们稍微计算一下,皮亚杰四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积累下来的稿子有近70000页,叠起来应该有3米多高,早已不再是着作等身,而是倍身了。

这么多的写作量,与冯特和弗洛伊德并列,三人可算是心理学家中的超级写手的前三甲。

布兰吉耶的访谈录只是描述了皮亚杰中年到老年的工作状态。实际上,皮亚杰11岁时就已经发表了第一篇科研论文,我们摘抄一段:

六月底,我在纳沙泰尔(Neuchatel)一家近郊的医院看到了一只麻雀。出乎我意料的是,它拥有一只白化鸟类的所有特征:白化的喙,背部和翅膀处的些许白色羽毛,白色的尾部。我靠近了一些试图进一步观察,但它飞走了;我用视线跟踪了它几分钟,直到它消失在港口的小巷。

我今天才在1868年的《冷杉树》中读到提及白化鸟的文章,这促使我写下了上述的文字。

纳沙泰尔,1907年7月22日

让•皮亚杰

拉丁初中学生(Eleve du CollegeLatin)

这篇名为“一只白化的麻雀”的研究尽管十分简洁、浅显,但从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年轻的皮亚杰已经接受了系统化的、规则化的思考方式的训练。他并没有说自己看见了一只白化的麻雀,而是说自己看见了一只表现出白化性状的麻雀。正是这样的思维模式成就了他后来在对儿童的观察中所形成的理论。

皮亚杰的着作众多,翻译成中文并正式出版的也不少,但是读者群并不很大众,更多的人虽然不能否认皮亚杰的巨大学术成就,但是可能并不怎么喜欢他,甚至根本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就已经摆出了拒绝的姿态。以至于,依然坚持皮亚杰理论研究的欧洲学者也有很多感慨:直到今天,欧洲大学中依然存在对皮亚杰的偏见和排斥。

这是一个荒谬的悖论:一方面没有人会否认皮亚杰的理论体系很重要,影响广泛,但是另一方面却少有人对它感兴趣,不多的人能认真地研究它和学习它,那么,这个理论的影响和价值又是如何被评价的呢?

看来,我们有必要重新认真地阅读皮亚杰的着作,真正了解他的理论,才能公正地评价和应用它。

图片3.jpg

(他还是这样看着我)

让我们从皮亚杰理论的几个让人不喜欢它的特征出发,以此来接近皮亚杰的思想内核。

第一个让人不喜欢它的特征是,皮亚杰的理论太庞杂,所涉及领域从数学、逻辑学、物理学、生物学到心理学、社会学和哲学,几乎覆盖了人类知识领域的所有类别。皮亚杰在写作时,常常列举不同学科领域的研究成果作为例证,信手拈来,集合论、图论以及数论等这样高深莫测的数学理论,系统论、信息论和控制论这些当时的新兴科学都是皮亚杰着作中经常出现的议题。所以,要读懂皮亚杰的着作,先要把自己训练成为一个全科大夫,要有充分的知识储备。否则,理科生会觉得皮亚杰的书太哲学化,而文科生则对皮亚杰书中的各种数学公式和物理学定律,生物学术语等感到头疼。就连专业的逻辑学家也很难读懂皮亚杰的逻辑学着作。

图片4.jpg

(面对学术的高山和大海,我陷入了沉思)

因为读不懂,所以不喜欢。

问题又来了,既然读不懂,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他的理论很厉害呢?

因为皮亚杰的确很厉害。

他很厉害是因为他少年成名。

少年成名是因为他很厉害。

这看起来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循环论证,其实蕴涵了某种历史的必然性。

皮亚杰在10来岁时就受到了规范的科学研究训练,在20多岁时开始对儿童进行系统性的观察研究,这项工作一直持续了约60年。

能够60年坚持做一项工作的人,没办法不厉害。

正是长期的研究积累,皮亚杰才有足够的数据来支持他的理论着述。皮亚杰档案馆保存着约10万份初始的研究记录,这意味着曾经有近10万名儿童作为被试参与过皮亚杰的研究。这样巨大的数据量的支持,是皮亚杰关于儿童认知发展理论的影响力的基础。

图片5.jpg

(忍住不能思考翔一样的人生)

其二,皮亚杰写的书真的很难读。

有很多人不太愿意读是因为读不懂。

但是一些顶尖的牛人读懂了,还很赞赏。

比如,爱因斯坦曾经对皮亚杰关于时间和速度的研究大加褒扬;而与皮亚杰同时代的一些学者尽管不赞成他的观点,却也难以获得足够的证据来反驳他,因为很少有人能达到他的学识的高度和广度。

图片6.png

(孩子王皮亚杰)

第三个特征是皮亚杰本人的政治立场左右不逢源。

在二战结束到1980年皮亚杰逝世这段时间里,欧洲的冷战也正激烈,学术活动也不能免于政治分歧。

皮亚杰一面批判“右手边”的唯理论,另一面也批判“左手边”的经验论,结果落了个两边不讨好。

在西欧国家中,皮亚杰被看作是一个亲东欧的学者,因为他主张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他和当时苏联的心理学家,如维果斯基交往甚密。在东欧国家中,皮亚杰则被批判为唯心主义的心理学家,因为他批判苏联心理学的巴甫洛夫经典条件反射传统。这种政治分歧而造成的学术偏见直到今天依然没有消除。但是皮亚杰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介,而总是用与别人不一样的方式来解释人的心理和认识活动,例如,记忆、意识等概念,在皮亚杰的理论中都有了与主流心理学不一样的言说方式。

正是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给他带来了第四个麻烦:关于其研究“不科学”的指责。

关于科学性的话题,是当代心理学家心中隐隐的痛。

冯特开启了现代科学心理学的进路,但是不能解决高级心理活动的实验研究问题,只能采取二元论的做法:初级心理过程用实验方法来研究,高级心理过程用文化心理学的方法来研究。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一开始也在努力用类比的方法,把物理力学的模式映射到心理学中来,希望以此确保心理学的科学性。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径直走向了文化论。

机能主义和行为主义,包括当今的认知主义和认知神经科学则采取的不同强度的“取消论”或“还原论”,基本假设都是一样的,即部分地或完全地放弃心理,仅仅从各种尺度下的身体活动来描述有机体对输入刺激的应答。

所有上述努力都没有超越笛卡尔以来的心身二元论。

皮亚杰再一次表现出他的特立独行的个性。

一方面,他彻底颠覆了心理“实在论”和“取消论”,把心理定义为主客体之间的建构过程,消解了心身二元论的困难。

另一方面,通过认识的建构论,皮亚杰重新定义了科学的意义,而不是像其他心理学家那样努力让自己的理论屈从于科学的标准。

皮亚杰阐述发生认识论的最重要的着作是1950年初版的三卷本《发生认识论导论》,1973、1974年再版时整合为两卷本《发生认识论导论》。在这部书中,皮亚杰阐释了一个极其宏大的认识论和知识框架,把从数学到社会学的几乎人类的全部知识都纳入这个框架中来。皮亚杰继承并超越了胡塞尔、庞加莱等人的科学史观,将数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从自然科学到人文学科的知识都放在发生认识论的这条主线索上来讨论,表现了为人类的全部知识体系立标准的磅薄大气。

这样的个性少不得也为他自己树敌不少。

总体上,皮亚杰的理论是一个界面不太友好的理论。他的着作总是给读者造成极大的阅读障碍。比如国内早些时候曾经翻译出版过《发生认识论原理》,是一本极好的枕边书,读不上一页就犯困了,助眠效果非常明显。虽然只有薄薄的100多页,但是往往一年多也读不完一遍。而这本小册子只是皮亚杰晚年对发生认识论的一个简要的梳理,仅仅相当于一个导言,省略了大部分详尽的阐述。

我们现在为什么还需要学习皮亚杰的着作呢?

因为皮亚杰的理论为当下认知科学、心灵哲学的诸多“难问题”提供了可能的解决方案,诸如:“心身问题”、“认识起源问题”、“他心问题”、“归纳问题”,人工智能的“计算悖论”和“情感计算问题”,等等。

我们有更好的学习资讯吗?

由李其维先生主持,河南大学出版社承担的《皮亚杰文集》的整理、翻译和出版工作即将付梓,将于今年9月见书。

该文集覆盖了皮亚杰几乎全部的重要作品,经过系统化的整理和编排,汇成十卷本的文集,全套文集近2000万字,集成了国内外100多名心理学工作者6年的艰苦工作,全面呈现了皮亚杰理论的全貌,其中包括很多第一次翻译成汉语的文本,尤其是三卷本的《发生认识论导论》首次从法语翻译为中文,是研究皮亚杰理论的极重要参考资料。

参考文献:

[1]蒋柯, 李其维. (2020). 皮亚杰的方法论及其当代意义. 心理学报, 52 (8), 1017-1030.

[2]李其维, 赵国祥. (2020). 皮亚杰文集(十卷本). 郑州: 河南大学出版社.

[3]皮亚杰. (1967/1971/1989). 生物学与认识. 上海: 生活、读书、知新三联书店.

[4]左任侠, 李其维. (1991). 皮亚杰发生认识论文选.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5]Messerly, J. G. (2009). Piaget’s biology. In U. Müller, J. I. M. Carpendale, L. Smith (Ed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Piaget. Chapter 4. pp. 94-109.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6]Piaget, J. (1947). Du Rapport des Sciences avec la Philosophie. Synthese, 6 (3), pp. 130-150.

[7]Piaget, J. (1949/1972). Traité de logique. Essai de logistique opératoire. Paris: Dunod. / 2nd ed. slightly revised by J. B. Grize.

[8]Piaget, J. (1950). Introduction à l'épistémologie génétique. Tomes 1-3.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Tome 1: La pensée mathématique, 361pp.;

Tome ll: La pensée physique, 355 pp.;

Tome lll: La pensée biologique, La pensée psychologique et la pensée sociologique, 334pp.

[9]Piaget, J. (1952). Essai sur les transformationsdes opérations logiques les 256 opérations ternaires de la logique bivalentedes propositions.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0]Piaget, J. (1955). Les activités mentales en rapport avec les expressions symboliqueslogiques et mathématiques. Synthese, 9 (1), pp. 73-90.

[11]Piaget, J. (1961). Défense de l'épistémologie génétique contre quelques objections «philosophiques ». Revue Philosophique de la France et de l'Étranger, 151, pp. 475-500.

[12]Piaget, J. (1963/1968). The Multiplicity of Forms of Psychological Explanations. In P. Fraisseand J. Piaget (Eds.),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Its Scope and Method, Alsoin H. E. Gruber and J. J. Voneche(Eds.), The Essential Piaget: AnInterpretive Reference and Guide, pp.746-766. / Jason Aronson Inc.,1995.

[13]Piaget, J. (1965). Psychology and Philosophy. In B. B. Wolman & E. Nagel (Eds.), Scientific Psychology: Principles and Approaches. New York: Basic Books Inc.

[14]Piaget, J. (1965/1971). Insights and Illusions of Philosophy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Wolfe Mays). New York: 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1965 by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71 English translationand published by 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15]Piaget, J. (1974/1980). Adaptation vitale et psychologie de l’intelligence: selectinorganique et phénocopie. Hermann, Paris /Adaptation and intelligence: organic selection and phenocop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6]Piaget, J. (1974/1980). Adaptation vitale et psychologie de l’intelligence: selectinorganique et phénocopie. Paris: Hermann. / Adaptation and intelligence: organic selection and phenocopy.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7]Piaget, J. (1976/1978). Le Comportementmoteur de l’évolution. Paris: Gallimard / Behavior and Evolution. New Pork: Pantheon Books.

[18]Piaget, J. (1977a). Early Biology (1907-1914). In H. E. Gruber and J. J. Voneche (eds.),The Essential Piaget:An interpretive Reference and Guide, pp. 3-24.

[19]Piaget, J. (1977b). 1915-1921, Transitional Years: From Biology to Philosophy. In H. E. Gruber and J. J. Voneche (eds.), The Essential Piaget:An interpretive Reference and Guide, pp. 25-52.

[20]Piaget, J. (1979). Phenocopy in Biology and the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of Knowledge. In Howard E. Gruber and J. Jacques Voneche (Eds.), The Essential Piaget: AnInterpretive Reference and Guide, Jason Aronson Inc. pp. 803-813.

[21]Piaget, J. et al. (1980). Les formes élémentaires de la dialectique. Paris: Gallimard.

[22]Piaget, J. & Lévi-Strauss, C. (1984). Interviews avec J. Piaget et ClaudeLévi-Strauss. Revue Européenne des Sciences Sociales, 22 (6), 165-178.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观点,仅做陈列之用)

[责编:争鸣网]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

上一篇:没有了 下一篇:徐凯文:心理病也是时代病